第二十八章 汉广-《夜行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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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驶过宽阔的石板路,在闹市中穿行,街景相当陌生,看了半晌,她放下帘子直接问对面的人。
无表情的俊颜,声调有点冷,还是及时回答了她。
“你不是说要查东西,我知道有个地方医书很多。”
“哪里?”
“去了就知道。”避过了她的问题,他侧过头看车外。
她默然片刻,也不再开口,车内只剩下单调的车马辚辚声。
双眼暗沉,飞扬的眉微蹙,适才的情绪影响仍在,唇角分明而执拗,那般好看的男子因心事而沉默,无由地生出歉意。
细细看自己的掌心,凌乱而细碎的印痕铺满,几乎找不出短而弱的命纹,多年握剑,旁的碎纹加深,命纹反倒是更浅了。曾约略地看过相书,多是预示早夭之相,数一数年纪是不必担心了。
感觉到对面的目光,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。
指尖触到袖中的短剑,冷硬的质感熟悉亲切。多年相偎,没什么比随身宝剑更能让心安定,唯一不离不弃、生死与共的伙伴。她缓缓轻摩,或许这样就能恢复一贯的坚定,剪除无由的软弱。
车在一道长长的矮墙边停下,看似某间宅邸的侧门。
男子在乌木门前叩了几下,紧闭的院门豁然开启,大方地牵着她走入。
重门深闭的院内曲折迂回,穿过几扇月门,一片潋滟水光。临水山石玲珑,回廊蜿蜒如带,漏窗透出清竹碧枝。林荫匝地,水岸藤萝蔓伸,古树苍苍,巧妙地将水色山石缀成一体,雅致而古拙,衬着白墙黑瓦绵延,不知几许深远。
随着入了一层层苑门,穿越一道道回廊,景致随步而换,异地变化不同。他对复杂的路径了如指掌,她越来越觉察到异样,立时停下脚步。
俊颜回过头,无声地询问。
“这是哪儿?”她瞪着他。
“我家。”他居然笑了一下,眉宇再不见冷意。
她的脸寒起来,拔腿就走。
谢云书扣住她的手:“你不是说要看医书,扬州城这里最多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她待要挣开,反被他执住不放。
“不会有别人,你在房里等着,我去把书取过来。”他轻声诱哄,口气放得很软,“我没别的意思,二哥学医,各类善本最为齐全,你想查的一定能找到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早说?”腕间握得极紧,她后悔不迭。
“免得你多想。”他温和地解释,“知道你不喜欢见不相干的人,特地挑的偏苑小径,你尽可以放心。”
若不是必须查探医书,她定然不管不顾地避开,哪会被诱入谢家。
独自坐在房中,她勉强按捺住焦躁打量。
水磨方砖,粉壁竹屏,壁悬长剑。布置简洁而硬朗,全无多余的赘饰。屋顶嵌着琉璃亮瓦,阳光投下笔直的光柱,益发窗明几净,映着屋外绿竹森森,浑然的男子气息。
墙角置着画筒。随手抽出一卷,画的江南山色,雾气朦胧中斜柳轻舟,落款却是数年前。黑木几案上还铺着一席未完的书法,笔走龙蛇,写的是一阕汉广。
……南有乔木,不可休息。汉有游女,不可求思……翘翘错薪,言刈其楚。之子于归,言秣其马……
随眼一看,瞬时乱了心。
那一笔字狂放而肆意,字字像在眼前跳动,其间蕴含的深意她不敢去想,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。
心扉一乱,隐忍的腹痛泛上来,变得恁般难以忍受。
素颜越来越白,额上渗出了泠汗,蓦然推门冲了出去。
本待离开,掠过数重院落,忽然迷失了方向,静谧幽深的庭院层层叠叠,已找不到来时的小径。迷路对她而言是不可能出现的事,在这曲折秀丽的江南园林,竟成了再确定不过的现实。
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,总在不大的地方来回打转,像堕入了迷障。她静下心细细观察,一石一木,陈设布置看似随意,却暗含规律,分明是一种不知名的阵法。
明明观好了出路,转折过后又成了园圃。她翻上墙头试图窥见全貌,足尖险些踢到一根细丝,若不是余光一瞥,那根细若游丝的牵引必定已被触发,遥遥可见隐蔽处联着极小的铜铃。
好一个扬州谢家。
看准了落足的山石一脚踏空,她半空挪开,躲过了一根弹袭而至的竹梢,忍不住低咒。
处处迷阵,机关重重,陌生人一旦误入极难脱出,无异于一个隐形的牢笼。
“谁?!”一声断喝。
一个精悍的男子目光灼灼,随在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男子身后,盯着落足池畔的人:“阁下何人,在此乱闯?”
她扫了一眼懒得答话,遁着试探的印象掠往出路,暗地后悔当年对阵法一门草草翻过,完全不曾研习。
劲风从身后袭来,她翻身躲过换了个方向,眼前的隔断蓦然变成了假山,极快地反手一撑避了过去,教背后的掌力落了个空。
一声惊讶的微咦,男子越发激烈地缠斗,中年男子在远处负手而观,威严的面上颇有讶色。
过招数个回合,她开始不耐。对手的功夫虽高倒也奈何不了她,但每每借阵法攻袭防不胜防,逼得有些狼狈。她索性闭上眼,凭着耳力与空气的细微变幻应对,一线错身短剑出鞘,清光瞬时掠过对方胸膛,裂了老长的一道。
寒气侵体男子只觉一凉,垂首一看全无血迹,显是对方留手。还未回神,听得一声冷哼,娇小的女孩业已不知去向,转瞬失了影踪。
掠过数间院落躲入一处矮篱后,抛掉了身后的追逐。腹部的疼痛更为剧烈,忍不住弯下腰,冷汗一滴滴自额上坠落,她尽量蜷得小一点,希望能不惊动任何人,痛楚似乎没有止境,女孩紧紧咬着唇,意识渐渐模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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