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人间(八)-《宫廷生存纪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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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夏青没有动,动用阿难剑继承记忆的片刻已经让他浑身上下都痛得颤抖。

    他再也没力气出手,也没力气说话。

    就看着被鲛人反咬一口的士兵们也破罐子摔碎,跟着他们厮打起来。

    火把被随意丢在地上,把茅草屋烧得熊熊。

    起火了。

    但是没有人去管。

    死了很多鲛人,也死了很多士兵。

    夏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大脑浑浑噩噩想,他要去劝吗。可是劝谁呢?谁又是纯粹的好人,谁又是纯粹的坏人?

    谁能想到这一夜会是这样的结局。

    楼观雪说:“这一村子的人都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夏青脸色煞白一下子看向他,语气茫然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楼观雪抬起手,轻轻扶上他颤抖的睫毛。

    少年眉眼间的寒霜冷意依旧没散,眼睫却似扑翅的蝴蝶,苍白脆弱。

    楼观雪摩挲了下,本想冷眼旁观给他长个教训,但到底于心不忍,垂眸道:“不怪你,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鲛人当年是海之霸主,天性残暴肆意妄为。它们野心勃勃,想着掠夺走人类的一切,征服大陆。只是碍于神的存在,不得离开通天海,不得上岸。”

    夏青一时间有些懵,不知道楼观雪跟他说这些干什么。

    楼观雪温柔地将他脸上被溅到的血抹去,语气轻描淡写:“于是,百年前,鲛族选择放任了人族对神宫的进攻。”

    夏青手指一紧。

    楼观雪说:“他们猜的没错,鲛人离不开通天海是因为神的禁锢。可是他们忘了,鲛人全部的力量,也都来自于神对于侍奉者的馈赠。”

    夏青太累了,闭上眼睛,意识惶惶,靠在了楼观雪的怀里。

    楼观雪道:“浮屠塔内的神魂一日比一日暴躁,生于通天海的鲛族本来就易受影响,越是情绪崩溃越易疯魔。”

    夏青又不太想昏迷,挣扎着睁开眼:“他们一定会死吗。”

    楼观雪淡淡道:“离开通天海,鲛人觉醒力量就会死。不过,没有人逼他们,都是自愿的。”

    自愿觉醒,自愿死去,自愿结束这荒唐屈辱错乱的一生,尽管没有轮回,尽管找不到归路。

    “爷爷……”

    灵犀半跪在地上,哭着看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
    他的难过还没消散,转身,就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。

    整个村子都燃烧在大火中,熟悉的伙伴大人全都变成了怪物,像传闻里那样,赤红着眼、长着獠牙,脸上布着蓝色的鱼鳞,没有理智没有思维,逮着人族的士兵就疯狂撕咬。

    血肉横飞,人间地狱。

    灵犀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,偏头发现是村长。

    现在整个村庄,没有妖化的只剩下他们。

    灵犀焦急地问道:“村长,他们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村长双目无神,神情麻木道:“都快死了。”

    灵犀:“什么?”

    村长坐在村口尸山血海里,看着村子里熊熊燃起的光,梦怔一般轻声说:“是啊,一百年,才过了一百年,怎么我就忘记了,鲛人死前就是这样的。只是那个时候……不会有人会迷路。”

    灵犀:“什么?”

    村长沉默很久,忽然偏头,苍老的手随手扯了片叶子给灵犀,声音轻的不像话:“灵犀,还记得你经常在田埂上吹的那首曲子吗。”村长说:“现在我和你一起吹。”

    灵犀结果叶子,愣住了,语无伦次:“不是,村长。风鸣哥哥他们现在……”

    村长说:“灵犀,听话。”

    灵犀布满伤痕的手捏着叶子,僵硬很久,用手臂擦去眼泪,点了下头:“好。”

    低沉哀婉的叶子曲断断续续,从废墟星火中传来,如一阵潮湿的雨轻轻缓缓,散去燥热。

    夏青四肢百骸都在作痛,听到曲声,却下意识抬头。

    他被楼观雪抱起,因为痛苦而迷茫的眼被火光慢慢唤得清晰,浅褐色望向前方,愣愣照应天地。

    整个村庄在烈火中燃烧,脚下处处是尸体,觉醒的鲛人们察觉死期将至。

    一生全部的悲喜爱恨化为烟尘散去,现在内心中只涌起一个念头,回去……

    只是回去哪里,没人有答案。

    他们原地四顾,却根本找不到方向,暴虐血腥的眼睛只剩迷茫,鲛人们开始咆哮、怒吼、犹如困兽。

    灵犀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,可村长在旁边有条不紊地给他伴奏,他也只能吸吸鼻子,压住酸涩,继续埋头吹。

    从来没想到有一天,吹这首曲子,会让他那么难过。

    叶子曲悠扬,漫过焦土废墟,漫过黄土鲜血。连带着空中未散的冷香,一点一点安抚了鲛族的暴虐之心。

    鲛人死前都会有一段失明期,视野昏暗。

    村庄大火冲天,火应该是橘黄色的,但是恍恍惚惚,他们看到的是冰蓝色。

    幽幽幻幻,燃在大海上。

    鲛人们紧绷的神情慢慢缓和,露出轻松之色,不再暴躁,甚至舒了口气,开始往前走。

    一个一个,走向大火中。

    最后走进去的是那个叫风鸣的少年,他在他进去的最后一刻,好像回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灵犀吓得叶子一抖。

    而他声音一停才发现旁边早就没有了声音。

    村长手里还拿着那片叶子,却靠着一棵树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……再也没有了呼吸。

    终于,风鸣也走进火中。

    哗——!!!

    村庄的火势突然又气势汹汹加大,摧枯拉朽,照亮长夜。

    灵犀再也忍不住,抽抽搭搭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夏青耳边只剩下了烈火的滋滋声和男孩的哭声。伴随清风明月,遥远又模糊。

    模糊到他甚至耳鸣般,听到了尖锐的警笛声和吵闹声。黄色的临界线外,众人围成一团,对着盖上白布的尸体指指点点,你一言我一语。

    记忆倒回那个残阳如血的下午,那堵长满爬山虎的墙,那个从烂尾楼上跳下的男人。

    钟鼓齐鸣,紫气东来。男人跳楼之前似乎是真的看了他一眼,木讷的,僵硬的。

    钢筋水泥的楼房和这一晚的烈火相对应。记忆错乱,仿佛开盘那日,街道也该轻轻飘着一首用叶子吹出的《灵薇》,红红火火喜气洋洋。

    山与海之间,老人的话依旧像暮鼓晨钟,震耳发聩。

    “苦海滔滔业孽自招。”

    夏青闭上眼,陷入昏迷前他终于明白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困扰。

    怪不得他拿着东西总是忘了放下。

    怪不得他会下意识安静盯着人看。

    太上忘情第一式,天地鸿蒙,第二式,众生悲喜。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哼哼唧唧,教他的修行方法,就是自己去看,自己去领悟。

    看一草一木,天地日月;看众生百相,生老病死。

    原来皆是修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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